“你吃过小孩？”
疗养院里，一群行将就木的老人们惊恐地看着马老太太。金黄色的夕阳透过栏杆上蜘蛛网，照射在了马老太太的满是沟壑的脸上。一位有些痴呆的老头子打着瞌睡，嘴角流着口水。口水在嘴角上像蜘蛛网一样挂成了丝。听到有人说吃小孩时，他猛地惊醒，把嘴角的口水像是面条一样吸了回去。
“谁吃小孩？”老头子打了个摆子，眯着皱巴巴的眼睛问。
老人们没有理他，继续把注意力放在了马老太太的身上。马老太太已经太老了，老得就像一尊泥像，一动不动，要不是眼睛还在眨动，很难看出来她是不是还活着。许久，她才慢腾腾地说：
“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。”
疗养院的其他老人们聚精会神地听着。马老太太说完这一句，半分钟之后，才继续说：“那是我们饿饭的那个年代。家的存粮吃光了，就去挖野菜，野菜吃光了，就啃树皮，最后连树皮也没有了，就只剩一堆一堆的死尸。”
突然，马太太的双眼发出铮亮的光，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。
“刚开始，大家都还觉得死人恐怖，”马老太太说，“后来，也就见怪不怪了。我一共生了七个女儿，我那老头子嫌弃我嫌弃得要死。哪怕在饿饭的年代，他也想要个儿子。你们想想，连脱衣服的力气都没有，怎么生孩子？但他想儿子像疯了，出了一个主意。”
“什么主意？”一个听入神的老太太问，“是不是收养一个？”
马老太太舔了舔干瘪的嘴唇，摇了摇头：“那死鬼，非要他自己的种。我问他，饭都吃不饱，哪里来的力气生孩子，他说他自有办法。一个月后，两个女儿相继饿死了。他不知道哪里搞到了一大袋子粮食和一袋子肉，我们有了力气，就开始造人了。”
一听到造人，走廊上的老头子们眼神里面放着光，都想多听听其中的细节。但马老太太一笔带过，继续说：“那一晚，我家那死鬼一炮就打中了。”
老太太们发出会心的笑：“不赖嘛。”
“那段艰难时期养胎，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，”马老太太说，“你们都是过来人，应该知道，孕妇的胃口极大，那个时候，别说是牛，就是大象都能一口气吃掉。好不容易，孩子挨到了五个月，家里又没吃的了。七个女儿饿死了五个，就剩大女儿和幺女儿。我饿了三天，实在是不行了，找我家那口子商量办法。谁知进屋子的时候，看见他把幺女儿捆了起来，正准备往外扛。我问他大晚上的，把幺妹送去哪里？他坦白说拿去换粮食，扛着幺姑娘就离开了。村子里早就没有了存粮，哪里去换？等他回来我才晓得，他用我们的女儿，换了别家的女儿。他说自己的孩子不忍心下口，所以只能换了别家的娃。”
所有人都吓得鸡皮疙瘩骤起。太阳收回了它的光辉，走廊上吹起了阴森森的风。要是在平时，老人们早就躲进了屋内。但今天，没有人有离开的意思。
马老太太叹了口气，慢悠悠地说：“那可怜的小孩，似乎预感了将要发生的一切，用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我。好几次，我都心软了，但肚子的孩子踢了我几脚。我才恨下心来。蒸来吃还是煮来吃？我家那口子问我。我说，用盐腌了吧！说这句话的时候，我的口水都掉了下来。”
好几个老人皱着眉，对马老太太说：“你们也忒狠毒了……”
马老太太无奈地一笑，说：“若是我一个人，我死了，被人吃了，也无所谓。但肚子里有了孩子，就想好好活下去。这是一种强大的本能。我敢打赌，就是换了你们，你们也一样。大家都知道，孕妇是最慈爱的，但遇到险境，也是最残忍的。”
疗养院的其他老人们沉默了，几个老人听不下去了，搬起椅子回到了屋内。
剩下的老人们对人类的残忍抵抗力稍微强些，继续听了下去。马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，说：“我家那口子杀了那个小孩，眼睛都没有眨一下。他把肉腌制了，骨头熬了一大锅汤，留下一个头颅不知道怎么处理。他把脑袋提到了我面前，递给我，让我不要浪费，把脑浆子喝了。我没敢喝。他说有营养得很，喝了后生下的宝宝会更聪明。我还是不敢。最后，他劝不动我，只好自己破开头颅，像吃豆腐一样，吃完了脑浆子。吃完后，把头颅扔进了汤锅里，打了一个发着腥臭味道的响亮的饱嗝。”
听到这里，疗养院的老人们感觉自己的胃里翻腾，一个胃口本来就不好的老人还打了几个干呕。
“你们觉得很恶心，对吧？”马老太太说，“其实，人饿了，只要能填饱肚子，吃什么都香。你们觉得恶心，但当时，看着我家那口子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，我却馋得要命。”
这时，剩下的几个老人搬着椅子回到了屋内，只留下小美一人，坐在马老太太的身边。
“奶奶，回屋子吧。天凉了。”小美对马老太天说。
马老太太像是没有听见小美的话一般，继续沉浸在她的回忆里：“七个女儿，就剩了一个。又过了一个月，家里的肉所剩无几，骨头的汤变成了一锅清水，一点有性子都没有了。我家那口子打起大女儿的主意。”
天已经暗了下来，一只蝙蝠飞了过来，倒挂在房檐上。山下，远远看去，一片灯火通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