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天霜尚在病中,生理与心理都变得十分脆弱,一想到亭晚近来对自己的无视以及朱云若那日离去时的复杂眼神,心中顿时酸楚无比,仿佛就要被整个世界抛弃。
朱云若隔帘站在沈天霜床头,见他轻轻吸了几下鼻子后又扯起滑落到胸前的被子向上盖住了头,以为他是冷了,便一路掀开纱帐走到床边,坐在一把小圆凳上伸手将沈天霜头上的被子拉下一条小缝,唤他道:“天霜,起来把药喝了。”
沈天霜没料到是皇帝来了,心头隐约有些欢喜的同时又想起那日发生在正殿中的不快,于是他用力从朱云若手中抢走被角,将自己牢牢裹在里面后重新翻身背对着她,重重哼了一声。
朱云若有些哭笑不得的望着沈天霜背影,她大概已经猜到沈天霜当日是为了什么在自己面前发了那么大的火。
“朕没有将你当成小宴,朕比谁都要清楚,小宴已经死去很久了。”朱云若垂下眼睫,用汤匙搅动着碗里半凉的药汤,浓黑而苦涩的汁液倒映进她的眼睛,泛起一点水色的光晕。
“哼”,沈天霜依旧背对着她没有回头。
“朕只不过是太想他了……”,朱云若停下手上的动作,盯着躲在被子里的沈天霜沉默半刻,继续道:“那日朕初见你,确实吓了一跳,还曾无比欢欣的以为真是小宴回来了,然而……”她顿了顿,放下手中凉透的药碗,苦笑道:“沈天霜是沈天霜,陈小宴是陈小宴,你同他虽长着极其相似的容貌,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,每个人生于天地间,都拥有自己独一无人的品性与思想,朕若执意把你当成小宴,既对不起他,也侮辱了你。”
“陛下说的好听”,沈天霜对朱云若嘴里这番话不屑一顾,又闷在被子里觉得有些喘不上气,他悄悄将被子向下拉了一些,露出半个脑袋讽刺朱云若道:“陛下舍得放开这张与陈小宴相同的脸吗?”
“你在宫外可有意中人?”朱云若看着沈天霜因热而挂起一层薄红的白皙耳垂,缓缓出声道:“若是有的话,但说无妨,朕可赐你千金送你出宫,让你与你的意中人团聚。”
沈天霜心中一惊,还以为是朱云若得知了朱云芙的计划,特意过来试探自己。他不知哪儿来的力气,一下就从床上坐起,凑上前对着朱云若波澜不惊的眼眸细看了半响,才张开干裂蜕皮的嘴唇,一字一顿清晰道:“陛下此话何意?”
“没什么,朕看你并非像是贪恋权财之人,又对朕十分不喜,还以为你是在宫外受了他人胁迫而不得不与意中人分开入宫为侍。”朱云若淡淡向沈天霜解释了一句,捧起药碗从里面舀了一勺药汤递到沈天霜嘴边,“喝药吧。”
沈天霜再观察了朱云若一会儿,见她面色如常,并无什么异样之处,心底虽还有些怀疑,但也不敢再追问之下漏了马脚,只能木然张开嘴,任由朱云若喂着他将碗中药喝得干净。
药效上头,沈天霜又有些疲乏,朱云若扶他躺下之后又走到殿门处唤了亭晚进来掌灯。
亭晚点灯的时候,朱云若又回到床头坐下,沈天霜虽已有些迷糊,还是忍不住问她道:“陛下不走吗?”
“朕等你睡安稳了再走”,朱云若说着,从站在一旁伺候的亭晚手中接了一本书过来翻开几页道:“上次朕见你在这本书的一些地方做了批注,你若不嫌弃,朕将你不懂的地方讲给你听,日后你再看起来也方便些。”
颊上又涌上一阵难耐热意,沈天霜有些心虚的别过脸去,虽不敢再直视朱云若一眼,但仍强撑着嘴硬道:“这书深奥艰辛,一般读书人苦心钻研数十载也只能学得一点皮毛,大卫皇族女儿一向重武轻文,陛下又何来的自信敢于指点我呢?”
亭晚站在一旁为朱云若举灯,听沈天霜如此看轻她,忍不住插嘴愤然道:“昭皇侍怎么这般看不起人?你可知开宁二十年陛下假名参加春闱应试,拔得头筹中了状元!”
沈天霜一时张大了嘴,显得无比吃惊,朱云若见他傻傻样子觉得有趣,用书遮住嘴角轻笑两下,摆手对亭晚道:“好了,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。”
“中了状元又有什么了不起?”沈天霜看到朱云若脸上戏谑神色,自觉在她面前丢了人,双颊不禁红了红,又底气不足的反驳道:“说不定是批卷的考官早已得知了她的身份,不敢得罪她,故意将第一名的位置让给了她。”
“昭皇侍,你……”亭晚被沈天霜气得跳脚,觉得他无论怎样都要从朱云若身上找些茬出来泼人冷水,一张白净面皮涨得通红间连秉灯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。
朱云若却不和沈天霜计较,她从亭晚手中接过灯台置放到一旁,含笑拍了拍亭晚的肩膀柔声安抚他道:“你为天霜的病情担惊受怕了许多天,想必也是累了,先下去休息吧,朕留在这里看着天霜,等他睡下了再回未央宫。”
“恩”,亭晚点头,看了已有些困倦,开始昏昏欲睡的沈天霜一眼,还是颇为不放心的问朱云若道:“那……陛下,昭皇侍是不是真的没事了?”
朱云若伸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,“放心吧,有朕在,没事的。”
亭晚依言离去后,朱云若坐在床沿替沈天霜拢了拢被子,“睡吧”,她拿起书,借着如豆灯火放低了声音,逐字逐句开始为沈天霜讲解起这本书上令他困惑不解的部分。
朱云若念书的声音十分悦耳动听,萦绕在高广寝殿梁间,犹如环佩轻鸣,经久不绝。